中西文化生死觀比较


所謂生死觀,是指人們對生與死的根本看法和態度。在對待生死問題上,中西方在同中有異,異中有同。試著從中西方對待生死的態度入手,分析中西方生死觀上的異同;具體表現在對生與死的認識和生的態度上的一致性,而在對待死亡和關注的重心上表現出不同的一面。

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之一《哈姆萊特》裡,丹麥王子哈姆萊特問出了人們最為關切的問題:生還是死。自誕生之日起,人類就不得不面對死亡的來臨,如何對待生與死,或許是人類自誕生以來所面臨的最大困惑。它不僅是一種自然現象,更是一種內在的精神現象和社會文化現象,涉及到人生的方方面面。

如何處理、看待生死問題,決定了我們一生的追求和走向,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長期以來,許多中外思想家、哲學家對生死問題進行孜孜不倦的探索,並提出了不少有價值的看法。春秋時期,當孔子的弟子問到仁義與生命相衝突該如何處理時,孔子毫不猶豫地答道:“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認為仁義比生命更重要。孟子在其《孟子•告子上•魚我所欲也》裡寫到:“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明確表達,在生命和仁義的取捨上,要毫不猶豫地取義。司馬遷則認為,人出生之日就決定了死的遲早來臨,每個人都會面對,不同之處在於,死得是否有價值,生命是否有重量。

古希臘名噪一時的哲學家伊壁鳩魯表示:賢明之人,面對生死,都是以平常心對待,不惡生怕死;他們關注的是生命的品質而不是長度。1而柏拉圖則認為,哲學是對死亡的預演和練習。古今中外的哲學家、思想家,雖處於不同的時空維度,卻都對生死問題加以關注,得出不少相似的觀點。他們用一生來詮釋生的意義,在生中悟出了死的必然,並坦然面對,賦予了生死觀本體論意義。


一、中西文化生死觀的同
中西雖處於不同經緯,有著不同的文化習俗,但在面對生死觀這一人類永恆話題面前,卻有著不少相似。他們都意識到,生之偶然、死之必然,都看重生,喜生悲死。


1.生之偶然,死之必然
中華民族源遠流長,在上古時期,先哲們就開始思考生與死的問題了。相傳,上古時期,大禹因治水有功而成為華夏的領袖。一次,他與隨從行舟南下,巡視各省的交通等各方面情況。到江心時,突然一條黃龍把船馱到半空、遠離河水,船上的人頓時大驚失色、六神無主。大禹則處變不驚,大笑道:“我受命於天,竭力而勞萬民。生,寄也;死,歸也。”黃龍聽後,反被大禹震懾住了,倉皇而逃。

所謂“生,寄也;死,歸也”,意思是生只是偶然而短暫的寄居在我們的肉體裡,死亡才是最終的歸宿。我們帶著偶然來到世間,從此便踏上了死亡的旅途。所以生是偶然,死是必然。在明朝徐宏祖《徐霞客遊記•續編》裡,也表達了與禹相類似的觀點。書裡寫道:“吾遊遍靈境,頗有所遇,已知生寄死歸,亦思乘化而遊,當更無所墨礙耳”。認為生只是暫時寄存在人體內,而死早晚會來臨,當死期至,生就到了盡頭,看透了生死的規律,心緒自然愈加豁達。當代著名作家史鐵生在雙腿癱瘓後,也曾傷心、彷徨過,在那段剛遭遇災難的日子裡,他曾一遍又一遍地追問,“為什麼是我?”然而回答他的只是沉默、沉默。漸漸地,他悟出了生死的真諦,在抒情散文《我與地壇》裡寫道:“一個人出生了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並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所以生是偶然,死是必然。”西方人同樣不得不承認生之偶然,死之必然的自然定律。《聖經》有言:因為你來自塵土,就仍要回到塵土。上帝從滿大地的泥土中撿出一塊,模仿自己的樣子造了人,在千千萬萬的塵土中,恰好是這一塊成了西方人類的始祖。然而,最終卻也要回歸塵土。這跟我國的“從哪兒來,到哪兒去”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古羅馬著名帝王兼哲學家奧勒留就曾反復勸誡那些對死亡充滿恐懼的人們:“注意什麼是死亡這一事實:如果一個人觀察死亡本身,通過反省的抽象力把所有有關死亡的想像分解為各個部分,他就將死亡視為不過是自然的一種運轉;如果有什麼人害怕自然的運轉,那他只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無論如何,死亡不僅是自然的一種運轉,也是一件有利於自然之目的的事情。”2也就是說,生死乃自然之事,從嬰兒嚶嚶墜地到長大成人,再漸漸衰老病死,都是一個自然的過程。我們與偶然中來到世間,遵循自然規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如果害怕死,也就是不承認自然規律。我們應持的態度是,既不要因為生命終歸走向死亡而唉聲歎氣,也不要過分畏懼死亡,以一顆平常心對待生死。即使在後來成形的基督教思想中,教徒信奉精神永存,但仍然不得不承認肉體之死的必然性。看來,中西思哲們都從自身入手,看清了生之偶然,死之必然。

在越來越重視科學的今天,生物學家用科學告訴世人,一個嬰兒的出生也是一件多麼偶然而奇妙的事情。成千上億個精子在輸卵管中衝鋒陷陣,最終得以與卵子相遇並得到其芳心的,卻只有一個。能在上億個精子與唯一的卵子結合的可能性中,不偏不倚,最終生成了“我”,是一件多麼偶然的事。然而,不管出生在什麼樣的時代、國度和家庭,最終都難免一死,這也許就是上帝的公平之處。


2.喜生悲死
從理論上,中西方思哲都認識到了生之偶然,死之必然,但就人們的觀念而言,卻又都認識到生的可貴,喜生悲死。我國歷來就有重生悲死的傳統。孔子雖然提倡“殺身成仁”,但仍然十分看重生之可貴。當其弟子季路問及鬼神之事時,孔子的回答是:“未知生,焉知死”。也就是說,活著的事情都沒搞清楚,哪有時間去想死後的事呢,可以看出,孔子是十分看重生時的作為的,既然活著,就要有品質地活著,不然豈不浪費了一生?當其愛徒顏淵死後,孔子聽說,深歎道:“天喪予!天喪予!”感到痛苦萬分。不難發現,孔子是熱愛生命、悲憫死亡的。另一位儒家代表人物孟子,雖提倡“捨生取義”,但也不忽視生。“捨生取義”的前提,是“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孟子不是不看重生,相反,他十分重視生,重視生的意義,正因為太看重生的品質,所以在生與義面前選擇義,那樣才更突出生的價值。而莊子作為道家代表人物,對生命也十分重視,他在《莊子•知北遊》裡說道:“人生天地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感歎生命的短暫。

他還十分注重養生,有《莊子•養生主》篇,專講養生之道,認為為人最首要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保命、全生。而想要做到這點,就應選取一種玩樂、玩世的生活態度,所以人應該順應自然,忘卻感情,不為外物所滯。3歷史上,不乏追求長生不老之術的例子。秦始皇就曾派徐福東渡,求長生不老之仙草。魏晉南北朝時期,許多思想家哲學家追求仙風道骨的派頭。而人死則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所以,民間將對逝者的追悼會稱為“喪事”“白事”。不少文學作品,都將主角遇害作為高潮,以此展現其悲的色彩。當代小說《活著》,更是用一件接一件的人生打擊,表明活著的意義和逝去的悲傷。西方也不例外。西方長篇史詩《荷馬史詩》裡,特洛伊戰爭重要人物阿喀琉斯被帕里斯射中腳踵而死,特洛伊戰爭另一位英雄奧德修斯去陰間看他,當得知阿喀琉斯當了冥王后,十分豔羨地說:“你很划算阿,在人間獲得輝煌,在陰間還是冥王。”可阿喀琉斯卻回答道:“我寧願在人間當一個幫工,也不願在陰間當冥王。”4在阿喀琉斯眼裡,人世間的生活是幸福的,他可以做很多事,享受美食佳餚,享受戰爭帶來的榮譽,擁有財富,擁有美女……在生得偉大和生得平凡之間,他最終寧願選擇後者。死後,阿喀琉斯終於明白,不是如其母勸說他參加戰爭一樣可以享有生後名的美好,活著即使是平凡無所作為,也是一種幸福。追求生活品質的伊壁鳩魯雖強調快樂生活的重要,但仍然認為,只有活著這一前提,才有可能實現“生活得能避免恐懼”。


二、中西文化中生死觀的不同


1.回避死亡與直面死亡
中華民族歷來有重視生命群體意義的傳統,然而在對待個體死亡面前,卻持回避態度。在我國,雖然不少思哲在學術上討論“死”的問題,但在生活中,從達官顯貴到平民百姓,平時聊天都鮮有涉及“死”的,不得已談到,也不會拿活人說事,就算提到逝去的人,也會用委婉的說法,不管是在文學作品裡還是現實生活中都是如此。為表示對死者的緬懷和尊重,不直接說“死”而是以“去了”“走了”“沒了”等詞代替。5

在魯迅其散文《立論》裡講了一個故事:富人家誕一男孩,滿月時,抱出來給客人們看,想討個好兆頭。不同的人說了不同的話,有的恭維,有的講實話。說孩子將來要發財和做官的得了賞,說孩子將來得死的挨了打。本來,人生下來都是要死的,富人也懂這個道理。但聽到人家說自己孩子將來是要死的,覺得不吉利,還沒好好生活就想到死了,所以很不開心,還打了客人,這大抵就是中國人的傳統思維吧。即使在面對死亡時,人們還會想出各種死而復生的橋段。中國人相信,人死後都是要變成鬼的

雖然鬼有不少活人不能做到的便利,如可以在晚上自由飛,可以不吃不喝都不餓,但人對鬼始終有一種恐懼,就算自己的親人死後,也要儘量多燒點紙錢香火,以防他們的鬼魂回去找他們。不少作品中,還描述了人死複生的故事。湯顯祖在“玉茗堂四夢”之一的《牡丹亭》裡,寫到杜麗娘死後貪戀紅塵,想方設法還魂,回到人間與柳夢梅再續前緣。在《聊齋志異》裡,更是有多達六、七十個篇章是描寫死而復生的。6

西方文化則更多地展現了人類直面死亡的勇氣。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被雅典法庭判以極刑後,從容面對。7

在生命的最後一天,他一如既往,誨人不倦,與前來探望的學生談論哲學,涉及的主要是生死。他說,哲學家之所以不怕死、還樂於赴死的原因,在於哲學家追求的是靈魂的自由,而要做到如此,肉體就得先死亡。

所以,哲學就是預習死亡。死亡的結果如何?無非兩種,一種是無夢的長眠,這不正是人們追求的東西嗎?另一種是靈魂通往另一個世界,在那裡,靈魂還可以與偉大的先賢歡敘,這是多麼令人激動難耐的事情啊。而當毒酒被端到面前,他鎮定自若地接過,一飲而盡,勇敢地踐行了自己的哲學理論。後來的斯多亞學派同樣主張勇敢面對死亡。他們認為,既然死是一件無法避免的事,何不勇敢面對,順應自然,心甘情願地接受他呢?挪威著名文學家易卜生在死亡之際,還能以玩笑的心態面對。

據說,他臨死之時,有很多朋友圍著他,易蔔生閉著眼睛安靜地躺在那裡。這時,護士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再看看他的面色,對周圍人說他的狀況好像好了一些,這時,易蔔生睜開眼睛,慢悠悠地回了一句:“你說我的情況好了一點,正好相反,我現在馬上就要死了。”語畢,他就死掉了。一個人在生命垂危之際,還能清醒地指出護士的錯誤,簡直死得瀟灑,也就有了喜劇效果。如此從容就死,活著的人也會少一份悲傷。雖然能像易卜生這樣幽默而死的例子占少數,總體而言,西方社會對死亡也充滿了悲傷情懷,但他們在日常生活中不回避討論死亡,還將之昇華到哲學的高度,對於死,較我國而言,也就多了一份從容。


2.追求現世與關注來世
儒家向來追求生的意義,因而,在活著的時候,能有一份效忠天下的決心並付諸實踐,才是儒士們一生的目標。孔子的那句“未知生,焉知死”,再明白不過地表明瞭他對活著時候努力的看重。道家總體而言雖沒有儒家思想裡的那份功利色彩,但也十分看重現世的幸福,追求生命的長度。佛教傳入後,雖然主張業果相續,認為世間萬物都是循環往復,不必在乎生死,但在這種以平常心對待生活的條件下,仍強調生前多行善,關注生的意義。而中國傳統中,對於死亡的恐懼和對亡靈鬼魂的懼怕,以及對陰間的陰冷潮濕、陰森恐怖的想像,都說明中華民族對生的渴望。因此,中國人在生前兢兢業業,為社會做貢獻,以求功成名就、流芳百世。西方則與我國傳統相反,相對于現世而言,他們更追求來世的幸福,這與他們的宗教信仰密切相關。基督教認為,人由肉體、魂和靈組成,而靈才是應該追求的,肉體只不過是靈在人間的暫時寄託。要想死後升入天堂,生前就要多行善,而生前的貧賤富貴與最終是否上天堂沒有必然的聯繫。基督教通過追求上帝從而使人們擺脫塵世間的罪孽,獲得生命的超越,達到永生,因此,在西方傳統裡,人們將死提升為達到新生的途徑。蘇格拉底雖因褻瀆神靈罪而赴刑,但他從容赴死,仍認為死後可以達到另一個世界,與先賢對話,從而使靈魂得以昇華。本文從中西方文化對生死觀的態度入手,認為中西方都認識到生之偶然、死之必然,都喜生悲死。但中國文化中追求現世的幸福,對死亡則採取回避的態度,西方雖喜生悲死,但能直面死亡,在現世與來世中,追求來世的幸福。當然,不管是中華文化還是西方文化,都有幾千年的歷史,本文只是就整體而言就行簡要概述,也有一些與論述相左的例子,這裡不再論述。

作者:王小麗

單位:廣西大學文學院


注釋:
1.北京大學編譯.古希臘羅馬哲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366
2.奧勒留.沉思錄[M].北京:北京三聯書店,2008:14
3.趙暉.生死觀上的人類智慧——中西生死觀比較[J].學理論,2009(28):93-95
4.鄧曉芒.中西文化比較十一講[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7:282
5.時秀娟.委婉語的文化用於分析[J].棗莊師專學報,2001(1):95-98
6.史小軍,劉湘吉.《聊齋志異》中的死而復生現象解析[J].蒲松齡研究,2013(3):18-23
7.趙玄.“蘇格拉底之死”的倫理研究[D].保定:河北大學政法學院,2012:1-8